班主任曾经这么夸过赵小白:“她虽然不是太聪明,但是真能坐得住。”但是他绝对没想到,在他煞费苦心帮着这孩子选了学校和志愿之后,赵小白扭头又去了历史老师的办公室。
赵小白两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提着一口气,不住地抠指甲,新烫了满头小卷的历史老师抬起手捏住细长的眼镜框,伸着脖子来来回回地瞧着那几行志愿,良久才说了一句:“我感觉你这前四个学校都报得高了,第五个学校你走,应该可以。”
历史老师临近退休的年纪,说话的时候会轻微地晃下脑袋:“其他的你就这么报吧。我看你第一个志愿全写的法律,但是第五个学校的法律专业我知道,不是很好,你可以换成财务管理,这个专业你上也挺好。”
赵小白怔了几秒,低头在手机上搜了起来,财务管理是干什么的——资产购置、资本融通、营运管理、利润分配——赵小白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西装革履的Linda、Amy抱着文件袋走来走去。
高中的时候,赵小白和闺蜜都有了要瞄准的专业,赵小白要考法律专业,用法律捍卫这个世界的公平;闺蜜要考经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放榜那天,大家都在感叹:这两个孩子怎么就考反了呢?真是命运弄人啊。
站在赵小白的角度,却只有填报志愿那天,她听着历史老师的话,把财务管理放到了法律前面。那一刻,赵小白觉得能考上个好点的专业,比捍卫这个世界的公平更加重要。
赵小白的妈是酒店会计,工作的酒店拢共也没几个员工,平时除了做账之外,前台、库管、清洁哪缺人顶哪,干成了“千手观音”,她撇撇嘴巴:“以后咱家有俩会计了。”
大学里,会计专业和财务管理专业的课程科目很多都非常相似,如果有一天跑错了,不主动跟身边同学聊八卦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进错了班。但是学习深度是有区别的,好比刚入门只会说“喝生水会拉肚子”,学习时间长了,知道有“细菌作祟”,再接着学,是“生水指未经消毒过滤处理过的水,水体中含有各种各样对有害的微生物及人畜共患的寄生虫,直接饮用可能会引发急性肠胃炎等疾病”。
会计入门的时候,会学《会计信息质量》,就是相关会计信息质量要高;接着是做账和财务报表;再深一点是细刨财务报表里的基础科目:固定资产、收入成本等;再再深一点,就是面对财务报表编制过程中的“鬼故事”——企业合并、债务重组……总之,会计的归宿是制度和政策。
财务管理入门会学筹资方式,就是发股票借钱、发债券借钱还是问银行借钱;其后是学公司各种指标计算,算算这个公司是个什么德性;接着是计算时间的价值,现在的钱和未来的钱价值不一样,时间在产生价值;再深一点,学资金成本、算算搞个项目需要多少钱,最后再用算出来的各种能力指标、资本需求去借钱……总之,财务管理的归宿是数学。
进了大学以后,赵小白的崭新人生从《高数》和《概率论》发端,她冷静地坐在两眼放光的理科生老李旁边。老李在计算的时候专心得仿佛进入无我状态,笔尖快速飞舞,嘴里念念有词。赵小白用手撑着腮帮子回忆起幼年时期,数学老师一个抛物线把粉笔头丢到她脑袋上:“一上我的课,就一副痴呆相。”
带领大家进行模拟做账的会计老师是个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一没发福,二没秃顶,复古英伦帽子底下的小眼睛走到哪儿都放光,提问时双手会郑重邀请:“我们来请这位赵会计,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来,李会计有没有补充?”
另一个脾气和学历“双高”的导师掷地有声:“咱们大家不要仅仅就把自己当作会计,咱们要明确,会计也可以搞学术研究。”
大四那年冬天,金台会计师事务所青海项目部来学校招审计实习生,实习期1到2个月,时长自选,实习工资100元一天,餐补40元一天,单休,周六培训或者开会。
会计师事务所是个什么概念呢——那是财会人的黄埔军校,简称“会所”,会计的会。在财会专业里扑腾的4年,赵小白听到周围人都对“会所”极尽溢美之词,这怎么能不让赵小白和老李往招聘的教室里钻。
事务所的HR穿着棕色毛呢短外套,看起来30多岁,坐得笔直,正在问一个应聘的男生:“你为什么选择会计师事务所呢?”
轮到赵小白时,她才不会说是因为辽阔的棕土地和空灵的茶卡盐湖,她说是为了把学习到的财会知识和实务相结合。
于是赵小白和老李就跑到青海实习去了。干燥凛冽的西北风里,赵小白刚下火车,鼻血就下来了。宿舍靠近市中心,小区里有一条景观河,小区外是热热闹闹的商业街,周围的公交线四通八达。事务所福利挺好,项目部整租了4户,2间男生宿舍,2间女生宿舍,由公司承担房租。赵小白和老李分到了项目经理住的那间,他们的往返火车票,公司也给快速报销了。
刚跨进门槛,行李还没往里提,一个鼻梁上挂着“酒瓶底”的短发女人就从电脑前站起身——估计就是项目经理张老师了——她堵在门口,开始讲规矩:早上要错峰洗漱,洗澡时间不要过长,晚上不要吵闹,洗衣机用完后要随时清洁,洗完澡一定要把头发清理掉……
赵小白和老李乖巧地连连点头,手摸着行李箱,微笑着在心里吐槽:财会社会人好严谨,但是咱有话能不能进去说?
公司定的房子是三室两卫,6个人住,客厅也被改造成了卧室,置了2张床,项目经理睡靠窗户的那张,赵小白和老李住最里面靠近浴室的卧室。
最初几天,赵小白提着自己那开机跟拖拉机发动一样的电脑,跟着张老师干活,老李则跟着温温柔柔的徐组长干活,徐组长只有两种状态,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学习。
工作结束,张老师就领着赵小白和徐组长、老李一起吃烧烤。张老师说每个人就拿自己喜欢吃的就行,以免拿多了浪费。赵小白点了几样之后,又伸手拿起一根长茄子,张老师眼都直了:“你能吃得完吗?”她话音还没落,赵小白挨了烫似的迅速把长茄子放了回去,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张老师肯定会觉得她是个连吃东西都心里没数的人了——虽然她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时候,赵小白还在谨小慎微地看人眼色行事,了悟之后,发现竭力成为领导喜欢的下属这件事,根本就是猴子捞月。
一个周六,张老师讲一个会计账务处理的知识点,讲着讲着,突然话锋一转,说赵小白和老李洗衣服的时候,把她用来盖洗衣机的塑料纸踩了。赵小白和老李面面相觑,模样像极了《夏洛特烦恼》里从摇椅上坐起来的大爷:洗衣机上的什么?什么塑料纸?踩了什么?
几天后,是事务所的“进点(进入被审计企业)会”。在被审计单位的大会议室里,椭圆形长桌一边坐着金台所有项目组成员,另一边坐着被审计单位的总经理、财务人员、业务人员。这场会议由张老师主导,她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强大的低气压统治了会议室的每个角落。她严肃、沉稳地做出时间和人员安排,哪个审计小组审计哪个分公司,在规定时间内确定各公司的审计数据,然后进行数据合并,抵消关联公司之间的交易、往来,出具最终的审计报告。被审计单位主要起个配合作用,提供业务、财务资料,协助金台出具最终的审计报告。
赵小白和老李根本听不懂,就开始到处瞅。金台项目组成员普遍着黑色的羽绒服、黑色或者藏青色的毛衣,被审计单位的财务们统一着深色工装。在严肃的会议气氛中,穿着带大毛毛领深橘色羽绒服的赵小白和穿浅绿色长羽绒的老李坐在桌尾一脸严肃,认真地滥竽充数。
第二天,赵小白一步一顿地跟在项目经理后面,走进了被审计单位的财务室。张老师眉头皱得铁紧,目不斜视,一身正气,赵小白颇有点“狗仗人势”。张老师耐着性子似笑非笑地教赵小白看凭证——一张支出凭证后面要附上项目进度确认单、费用支出申请单和银行回单等;一张收款凭证后面要附上合同、银行回单等相关凭据。
张老师还给赵小白讲了一个故事:多年以前,一个出纳员,负责单位的支付网银盾和审批网银盾,每月都从账上划钱供自己消费,月末再转钱进去填补漏洞,后来金额越来越大,填不上窟窿了,最后锒铛入狱。虽说现在这样低劣的造假手法越来越少,但是货币资金是企业的血液,是审计的重点之一。
然而赵小白是个木头葫芦脑袋,故事听得意犹未尽,填起货币资金底稿来两眼一抹黑,根本捋不清企业收支、银行收支和企业余额调节表的逻辑关系。最后还得是老李,边填边偷偷教赵小白。
看着稳如老狗的老李,赵小白羡慕之词溢于言表,也感觉她真不是审计这块料。张老师教了两天后,就把赵小白打发到夏组长那去了。走之前,赵小白听张老师跟夏组长说:“教小朋友比我干一周活还累。”
去到夏组长的小组后,每天早上8点要在宿舍楼下集合,穿过熙熙攘攘的早班人群,坐上近40分钟的公交车,9点左右到达被审计单位。被审计单位给金台所的人安排了一个办公室,就在财务室对面。为了保持财会人的专业形象,大家都悄没声地做工作,基本不聊天。赵小白的新工作内容是核对账面的存款数和银行对账单的数是否一致,用“扫描全能王”拍被审计单位的记账凭证,作为底稿的证明资料,以及填制简单会计科目的底稿。
“你要最后一个月的票据呀,还是要一整年的票据,要支票还是要承兑汇票,要票据明细账还是票面呀?”
那一刻,赵小白就发现自己确实是个莽夫,这波草率了,又“腾腾腾”地跑回去,跟夏组长禀明王会计的问题。夏组长沉默了几秒,然后给赵小白详解了索要票据的目的——现在账面上能看出来,被审计公司期末只有银行承兑汇票,所以要跟王会计要“截止资产负债表日”的票据明细表和票面,至于其余时间的,都会在记账凭证后面体现,就不用索要了。
然后,赵小白拿着票据明细表和打印出来的票面回来了,虽然在王会计面前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一无所知。
过了几天,夏组长让赵小白跟着出纳去银行函证银行存款。这次,夏组长特地起立,比比划划说明,一共要函证2个银行、3个账户,并需要对公柜台的银行职员确认“银行询证函”上面的账户金额是否正确,正确的话,在左边相符处盖章;不符的话,要在右边写明实际金额,然后加盖印章。赵小白特地拿了个小本本都记下来了。
下午2点,赵小白和出纳坐着被审计单位的公车出发了,离着银行有点远,银行办理业务的人有点多,每一个步骤办完,赵小白都在微信上跟夏组长汇报,生怕漏下了什么。在第二个银行办理完函证,已经是下午4点半,赵小白坚持要给夏组长打电话确认,司机不高兴了,觉得耽误了他5点半下班,拉着一张脸,一直说财务真磨蹭,然后赵小白就在开得快飞起来的公车后座里左摇右晃地回去了。
幸好,夏组长看完说的是“很好”,这可把赵小白开心坏了,叉着腰在会议室里横着走,完全把保持职业形象的要求抛到了爪哇国。
工作日的午饭和晚饭,小组4人整整齐齐地找地儿干饭。青海随处可见的就是牛肉面馆,尤其是清一色的“马师傅牛肉面”,推门进去,大招牌上列着:大宽、二宽、毛细、韭叶,拉条子、揪片子、拌面、炒面、盖饭,牛肉、羊肉,清汤、番茄、香辣、酸菜……30多种选择,吃半个月都不重样。
下午5点半,被审计单位下班了,赵小白他们则通常要加班到8点左右。人家企业的员工一走,小组就活跃起来了,放着周杰伦、五月天的歌,跟着音乐一起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加完班,走出被审计单位大门的那一刻,小碎步就开始颠起来了,夏组长走着走着,还朝公交站牌的玻璃板一记歪头杀——不愧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过年前,为期近40天的实习期要结束了。赵小白没去成茶卡盐湖,事务所生怕大家玩出事,要求他们结束实习后立即返回家里或者学校。不过,被审计单位旁边有个博物馆,除了造型奇特的青釉人首鸡身瓷俑、金灿灿的铜镀金聚莲塔、酥油壶之外,还有一整层栩栩如生的唐卡。听介绍的僧人说,这些唐卡都是匠人用口水蘸着矿物颜料画的,其中一幅特神奇,从正面看过去,佛祖是闭着眼睛的;从侧面看过去,佛祖的眼睛是睁开的。
2019年毕业前夕,赵小白在择业大潮里浮沉翻滚。招聘会里财会人员的社会需求很单一,展板上写的都是招3个会计、招5个会计。赵小白和大多数财会毕业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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