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嘲自己是“黑司机”,没合同,没保险,没有安全感。他们在广东工作,公司注册在外省。法律援助机构看了看他们的材料,婉拒说,你们是高收入群体,不属于法律援助的对象。
陈家曾是江西抚州当地知名的“货运世家”。上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各地交管部门对长途货运的监管日趋严格,陈家人渐感“赚得还不够罚”,心生南下打拼之意。
在珠三角,陈家父子不再是老板,而是给大车队打工,拖运建筑材料。本地老板不在乎司机的学历、资质,只要肯吃苦,技术好,胆大心细,赚的钱比工厂里有文凭的打着领带的人还要多。
陈星对工作很满意。几年之后,他抽出原本挂在父亲名下的户口页,换了一本崭新的户口本。他的名字出现在“户主”那一栏,后面还跟着几页,是他的妻子和子女。
渐渐地,运输公司的生意下滑明显,珠三角各地已不像前几年那般大兴土木,建材需求少了,货运司机也开始闲着出不了车。
2010年6月初,一个跑货运的朋友找到陈星,问他是否有兴趣做危险品运输的活儿,“工价高,事情多”。
对方承诺每趟车算10%的毛利作为工资,每个月保底工资3000元,“只要你肯干,每个月都能有一万块以上。”
陈星几乎没做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他需要挣钱,那本户口本除了告诉他是户主之外,同样时刻提醒他,还有妻儿等着他养活呢。那时的他,对危险品运输还知之甚少。
2010年7月7日,陈星第一次坐进拖运危险品的大罐车驾驶楼。他的口袋里只有一张驾照,没有从事危险品运输的资格证。他就这样开工了。
出车时,也没人提及危险品运输资格证的事,陈星跟另一名司机来到惠州大亚湾石化区装运邻二甲苯。这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易燃、有毒。
无证的陈星第一次运输十分顺利,提货、运往中山港的过程中没遇到任何意外情况,运输危险品的紧张情绪很快就消退了。
但他很快就遇到了麻烦。开工第三天,他再次前来装运邻二甲苯,遭到了严格的盘查。发现陈星没有危险品运输资格证后,仓库工人拒绝为该车办理提货证明。
同行的司机急忙给公司打电话。三个多小时后,公司另一辆车赶到提货仓库,随车司机给陈星带来了一张“从业资格证”,上面印有陈星的姓名和他入职前上交的一寸免冠照片。
凭借这张证件,陈星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危险品运输司机。此时的他,还分不清一氧化氮和二氧化碳的区别,对于自己要拖运的邻二甲苯,他知道的也仅限于会导致月经不调(这和他无关),要戴护目镜和手套。
第一个月,陈星赚了5200元,和之前运输建材时的工资差不多。这让他一度犹豫,是否要回去重新运钢材。
随后,公司给他调配了一台新车,转跑广西柳州装盐酸,拉往南海、中山。之后,他的工资立即涨到8000元以上。
2010年11月,陈星给同为货车司机,但从未跑过危险品运输的姐夫易清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月赚了一万一,介绍他来公司工作。
易清到公司后,很快也拿到了万元月薪,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赚得多。“普通大货车赚的钱也不少,在路上花销也大。运危险品不仅在路上花销大,而且还危险,这些钱都是我们脚踩‘阴阳路’换来的。”
危险大多源自超载。在货运业内,超载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易清说,不超载,就赚不到钱。危险品运输时也超载,唯一的目的就是赚钱,赚更多的钱。
大罐车超载时,最常见的是化学品渗漏现象。因为超载导致罐内压力较高,罐口密封圈老化时,装载的液体就会渗出,一路跑一路滴。易清说,遇见这样的情况,司机们大多无能为力,只能硬着头皮把车开回去。
如果渗漏的液体腐蚀性强,最终导致大量泄漏,司机们就要冒险用各种杂物堵住漏洞。“通常用的是棉被,塞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有一点液体滴到皮肤上,就会把皮肤烧得翻起来,感觉就像是滴了一滴滚烫的塑料。”
车队里流传着一个陈姓司机的故事。几年前,陈司机从广西拉了满满一车双氧水回广州。因为之前罐内曾装运过液碱,清洗罐体时没有完全洗净,少量的液碱残留与双氧水发生化学反应,最终引发爆炸。陈司机在驾驶楼内听到罐体内发出愈来愈大的声响,慌忙中弃车而逃,捡回了一条命。
易清还记得,4月23日早晨6时许,还在酣睡的他接到车队调度打来的电话:“开个拖车头,火速赶去京珠高速韶关梅花段,把戈永光的罐车救回来。”
约半小时前,同为江西人的司机戈永光驾驶着一辆装有40多吨甲醇的罐车,与一辆满载的液化气罐车发生追尾。戈永光说,那是一个下坡的弯道,坡下雾气很重,当他发现前方堵着上百辆车时,他已无法刹住笨重的车体。
高速公路封路,原本3个小时的路程,易清驾驶拖车绕路,6个小时后才抵达事故现场。戈永光已被送往医院治疗,易清看到戈所在的驾驶楼被后弹至罐体上再弹回,车头发动机整体后移。罐体左侧前部有一个40多厘米长,约20厘米深的凹陷。所幸并未发生泄漏。
“这车的司机真是命大,要是发生任何泄漏爆炸,这一车液化气加上一车甲醇,别说两辆车,堵在这里的两百多辆车连车带人,都得灰飞烟灭。”对易清说。
戈永光只受到了轻微伤,很快就出院继续拖运。“当时我一点都没觉得害怕,我很冷静,那时候想不撞上几乎不可能了,我只是尽量刹住车。”当司机们夸他命大时,戈永光总是叼着根烟,轻描淡写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车后150米,一辆“前四后八”的货车拉着整车香蕉,撞上了前方停靠的一辆运地砖的货车。追尾的货车驾驶室变形内陷,3名司机当场死亡,车头外散落了一地的香蕉。
尽管目击了多起事故,易清还是于2011年初推荐另一位老乡陈亮来到车队,一如当初陈星推荐他来时的情形。
危险品运输车队中,大多数司机来自湖南、江西等地。当拿到上万块的月薪时,他们就会联系跑大货车的老乡,向他们描绘自己这份“很赚钱”的工作。
“那是我认认真真考出来的,不像他们。我白天上课,晚上就在宾馆里复习。考试的时候考官还拿出几个装了不同化学品的瓶子,问我哪些不能混合在一起。”
80后的陈嘉桦在2007年就娶妻生子了。在村里摆上酒席,拜完天地后,女方家的姑姨大声质问新娘:“你这是什么眼光?你条件又不差,为什么要嫁给这个连套新房子都没有的穷鬼?”
尴尬的气氛下,满脸通红的陈嘉桦起身来到新婚妻子的面前:“我发誓,三年之内,我要让你,让我们将来的小孩,都有新房子住。”
他没有食言。第二年,陈嘉桦的两层半新楼就盖了起来。房子总造价14万元,陈嘉桦东挪西凑借来大半。为了还债,他和妻子一面节衣缩食,一面四下找工作。几年来,他卖过二手车,养过猪,开过大货车,总算把债务都还清了。
陈嘉桦育有一儿一女,小儿子才一岁多,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女儿快4岁了,因为出生时缺氧,一直患有脑瘫。为了养家,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婚后就一直在广州跑危险品运输。“要不是缺钱,谁来跑危险品?”
陈亮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最多做完今年就不做了,这一行风险太大了。回老家开翻斗车,一个月也有四五千。
他说的“其他事”,是指司机们和运输公司的劳动纠纷。2011年6月,司机们被要求向公司多交纳7000元押金,从每个月的工资中分批扣除。这引起了很多司机的不满,在入职时,公司方面已要求他们交纳8000元押金。
“当时不说处罚,过了几个月才说罚我,不就是看到我这个月的工资比较多吗?”他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大不了,老子就不干了!”
司机们的抱怨很快就得到了运输公司的回应。“公司里的管理人员说,你们想干不干,不干的就赶快滚!”陈星说,“现在愿意跑危险品的人很多,公司不愁招不到新人。”
易清等几个司机咨询过律师之后,决定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的权益。从入职时至今,公司都没有与他们签订书面劳动合同,也没有办理各种保险。
陈嘉桦说,自己之前在好几家危险品运输公司工作过,均未签订劳动合同。“这在行内很普遍,大多数公司都跟司机不签合同。”
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业内人士说,广东当地对于危险品运输的监管非常严格,一旦发生劳动纠纷,这些外地注册、本地经营的公司的员工将不可避免地遭遇维权难题。
这些没有合同,没有保险的司机们感觉不到安全。陈星自嘲说,公司里的司机都是“黑司机”。当他们向法律援助机构求助时,对方看了看他们的材料,婉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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